发布时间:2025-10-15 18:10:56    次浏览
书名:反叛者作者:(美)维罗尼卡·罗斯出版社:四川文艺出版社华夏出版社作者简介:维罗尼卡·罗斯,美国青春文学界涌现出的最亮的一颗新星。22岁时创作的首部作品《分歧者》让她一炮而红,那时她还是美国西北大学的学生。随后她创作了《分歧者》系列第二部《反叛者》。这两部作品都入围《纽约时报》畅销书排行榜超过100周。凭借这两本书,维罗尼卡·罗斯成为美国青春文学界当仁不让的领军人物。2013年10月,数百万读者翘首以待的《分歧者》系列第三部《忠诚者》磅礴上市,迅速登上美国各大畅销书排行榜。内容简介:丑恶一旦找到突破口,就势不可挡地冲出来,摧毁这世界。混乱中,有人为了所谓高尚的动机大肆屠戮,有人为了不可告人的目的趁机夺权。无私派遭屠竟是因神秘使命,友好派避纷扰保持中立,诚实派为自保求妥协反被控制,无畏派分裂,博学派被扫荡,无派别大军崛起。从前据说已死的人还活着,活着的人又有太多死去。错手杀死朋友,父母因自己双亡,心中的悲痛与愧疚让翠丝绝望,她一次又一次走在自毁的路上,让爱她的人一次又一次暴怒和疯狂。爱到底是坚实的还是脆弱的?死都不能撼动,猜疑为什么轻轻就能将它击碎…… 书摘正文 第一章 逃出围栏醒来时,我低唤着他的名字。威尔。眼睛睁开前,我再次看见他扑倒在人行道上,死掉了。是我杀了他。托比亚斯正蹲伏在我身前,一只手搭在我的肩上。火车哐当哐当地碰撞着铁轨,马库斯、皮特和迦勒都站在车门边。我深吸一口气,然后屏住,想要释放掉胸口积聚的压力。一小时前,所发生的事没一件让人觉得真实,可现在我觉得真实无比。我长长地吁了口气,胸口的压力依旧堆积在那里。“来吧,翠丝,咱们该跳了。”托比亚斯和我四目相对。天太黑了,根本看不清这是哪里,但既然该跳车了,那我们应该是在围栏附近。托比亚斯扶我站起来,领我走向车门。他们一个接一个跳了下去:先是皮特,马库斯紧随其后,接着是迦勒。我抓过托比亚斯的手。我们站在敞开的车门边上,风很大,就像一只手把我往后推,推向安全之处。但我们纵身跃进黑暗之中,重重地着地。那股冲击力使我肩上的枪伤痛起来。我咬紧嘴唇,不让自己叫出声,急切地寻找哥哥的身影。看见他坐在几米外的草地上揉着膝盖,我问了句:“没事吧?”他点点头。听见他抽鼻子,像是强忍着眼泪,我只好转过脸。我们跳落在围栏旁边的一块草地上,离友好派的货车向市里运送食物的那条破旧的小路只有几米远。给他们放行的那道门,此刻紧闭着,把我们锁在这里。 围栏远远高出我们,太高了,铁网又容易弯曲变形,根本无法翻越,而且非常坚固,弄不倒。“这里应该有无畏派卫兵把守的,他们人呢?”马库斯说。“他们很可能也被情境模拟控制了,现在嘛……”托比亚斯顿了一下,“谁知道他们在哪里,又干些什么。”后兜里硬盘的分量时刻提醒着我,我们已经解除了情境模拟。之后我们却没作片刻停留去关注后面发生的事。我们的朋友、我们的同伴、我们的上级,还有我们的派别,他们究竟遭遇了什么,都无从知晓。托比亚斯摆弄着大门右边的一个小金属盒,打开了它,里面露出了按键。“但愿博学派没想到换密码。”说着他输入了一串数字。输到第八个数,他停下来,门咔嗒一下开了。“你是怎么知道密码的?”迦勒的声音听起来充斥着激动的情绪,我很惊讶他激动成这样竟然还能说出话来。“我之前在无畏派控制室工作,负责监控安全系统。我们一年只换两次密码。”托比亚斯说。“运气真好啊。”迦勒说着防备地瞅了托比亚斯一眼。“跟运气没关系。”托比亚斯说,“我在那里工作的唯一原因,就是要确保自己能逃掉。”我禁不住打了个寒战。他谈到逃掉时的那种口气就像我们一直被困于此。之前我从未这样想过,现在看来自己真是太傻。我们这一小拨人继续前进。皮特把那只被我开枪打伤的血淋淋的胳膊抱在胸前,马库斯手放在他肩上扶着他。每隔几秒,迦勒就擦一下脸,我知道他在哭,却不知怎么安慰他,也不知自己为何没有落泪。不但没哭,我还带头走在前面。托比亚斯沉默地走在我身旁,虽然他并没伸手搀扶,却让我觉得安稳。闪动的光点是我们正在接近友好派总部的最初迹象。接着,光晕变成一扇扇明亮的窗子,一排排木质和玻璃的建筑。走到那里前,我们得先穿过一个果园。我的脚陷进泥土里。头顶的树枝交错生长,缠绕成了绿色的隧道。深色的果实悬挂在树叶间,成熟得即将掉落。腐烂的苹果发出刺鼻、甜腻的气味,混杂着湿土的气息,扑鼻而来。等我们走近了,马库斯从皮特身边离开,走到最前面:“我知道该往哪儿走。”他领着我们经过第一栋楼,直奔左边第二栋。这里的房子除温室外,清一色用深色木料建成,没上漆,非常粗糙。我听见笑声从一扇开着的窗子里传出。这笑声与我巨石般沉重的心情形成反差,是那么不和谐。马库斯推开一扇门。若不是身处友好派总部,我肯定会对这里安保措施的欠缺深感震惊。他们这些人总是拿捏不准信任跟愚蠢间的那条界限。在这栋楼里,唯一的动静就是我们鞋子的嘎吱声。我再没听见迦勒哭,不过,在这之前他就安静下来了。马库斯在一扇开启的门前停下。友好派的代表约翰娜•瑞斯在里面坐着,正凝视窗外。我能认出她,是因为不管你只见过一次还是见了一千次,约翰娜的脸都会让你难以忘记。一道重重的疤痕从她右眉上方一直延伸到唇边,她的一只眼因此瞎了,说话时也有些口齿不清。我只听过一次她讲话,却记忆犹新。如果不是因为这道疤,她会是一个美丽的女子。“哦,谢天谢地。”她看到马库斯,边说着边张开双臂朝他走过去,但没有拥抱他,只是碰了碰他的双肩,像是突然记起无私派不喜欢随意的肢体接触。“贵派其他成员几小时前已经抵达这里,但他们不确定你们能否也到这里来。”她指的是之前跟我父亲和马库斯一起躲在藏身处的那群无私者。我甚至都没想过要为他们担心。她的目光越过马库斯的肩膀,先是落在托比亚斯和迦勒身上,接着又移向我和皮特。“天哪。”她的目光停留在皮特被鲜血浸透的上衣上,“我派人去叫医生。我可以保证你们今晚留在这里过夜,不过明天我们派的成员要共同做决定。而且,”她注视着我跟托比亚斯,“他们估计不太欢迎无畏派出现在我们的辖区。当然,我得要求你们把身上带的所有武器都交出来。”突然间,我很好奇她怎么看出我是无畏派的,我身上穿的可还是灰色上衣,我父亲的衣服。就在那一刻,他的气味,那种肥皂混杂着汗液的味道,飘了上来,充溢我的鼻腔,令我满头满脑全是他。我把手紧紧攥成拳,以致指甲都掐进了皮肤。不能发作,不是时候。托比亚斯交出他的枪,但当我伸手去背后取我的枪,他却一把抓住我的手,将它从我背后拉开,接着与我十指相扣,借以掩盖他刚刚的真正意图。我知道留有一把枪是明智之举,但交出它却是一种解脱。“我是约翰娜•瑞斯。”她朝我伸出手,接着又把手伸给托比亚斯握了握。这是无畏派的礼节。她对其他派别习俗的周到考虑令我印象深刻。过去我总是忘记友好派的人有多善解人意,直到此刻亲眼见证。“这是托……”马库斯刚一开口,托比亚斯就打断了他。“我叫老四。这几位是翠丝,迦勒,还有皮特。”几天前,在无畏派之中,“托比亚斯”这个名字只有我知道。那是他把一部分自己留给了我。走出无畏派基地,我仍然记得他为什么把这名字隐藏起来不让世人知道。因为它把他跟马库斯连在一起。“欢迎来到友好派辖区,”约翰娜注视着我的脸,狡黠地笑了笑,“我们会照顾好各位的。”我们就任由他们来照顾。一个友好派护士给了我一种药膏,是博学派发明的加速愈合药,让我敷在肩上,接着她又带皮特去医护区治他的胳膊。约翰娜带我们来到餐厅,有些先前跟我父亲和迦勒一起藏身的人在这里。苏珊在,还有我们的一些老邻居也在。里面摆的一排排木桌几乎跟房间一样长。他们眼含热泪,勉强微笑着,来迎接我们——尤其是马库斯。我紧抱着托比亚斯的胳膊,在父母亲的派别成员,他们的生命和眼泪的重压下,整个人颓丧不已。一位无私者把一杯热腾腾的汤药端在我面前:“把这个喝下去,它能帮你入睡。其他人已经有喝了的,放心,一觉无梦到天亮。”这药水是粉红色的,像草莓的颜色。我接过杯子,几口喝了下去。有那么几秒钟的时间,这液体的温度让我觉得自己不再那样空虚。喝干了杯子里的最后一滴,我整个人放松下来。有人领着我穿过走廊,来到一个有张床的房间里。之后的事我便全然不知了。 第二章 避难友好派我惊恐地睁开眼,两手紧紧抓着被单。但我不是跑着穿过城市的街道或者无畏派基地的通道,而是躺在友好派总部的一张床上,空气中还飘着锯末的味道。我动了动,背给什么东西硌着了,惊了一下,伸手往后一摸,抓到的是那把枪。有那么一瞬间,我好像看见威尔站在我面前,我们都举着枪——他的手,我可以瞄准他的手啊,为什么我没有?为什么?——我几乎尖叫出他的名字。接着他一下子消失了。我从床上下来,一手抬起床垫,用膝盖顶住它,一手将手枪塞进床垫底下。一旦它在视线中消失,不再贴着我的肌肤,我的头脑就清晰起来。由于昨天激增的肾上腺素已经退去,让我睡觉的药力也渐渐消退,内心的伤痛和肩膀上枪伤的剧痛都开始折磨我,身上穿的还是昨晚那身衣服。硬盘的一角从枕头底下露了出来,是我睡着之前把它塞进去的。里面是控制无畏派的情境模拟数据,记录着博学派的罪行。它太过重要,重要到我甚至不敢去触碰,可又不能放在这儿。我只好抓起硬盘,把它塞进梳妆台和墙壁之间的缝隙中。我有些觉得销毁它未尝不是个好办法,可又深知里面包含父母死亡的仅存记录,所以还是把它藏起来为好。有人敲门。我坐在床上,赶紧理了理头发。“进来。”门开了,托比亚斯侧身进来,门遮住了他另外半边身子,好像将他一斩为二。他还穿着昨天那条牛仔裤,不过上身的黑色T恤换成了深红色T恤,应该是从某个友好派人士那里借来的吧。红色穿在他身上感觉很怪异,那颜色太过鲜亮。可是当他头往后仰,倚靠在门框上时,我发现那颜色将他眼睛里的那抹蓝衬得更加明亮。“友好派会议半小时后开始。”他皱了皱眉头,又夸张地补了句,“要决定我们的命运。”我无奈地摇摇头:“从没想过我们的命运会握在一群友好派手上。”“我也是。对了,给你带了点东西。”他拧开一个小瓶子的瓶盖,拿出一个装有透明液体的滴管,“这是止痛剂,每六小时喝一管。”“谢啦。”我接过滴管,把药水挤进喉咙。这药酸酸的,像是放久了的柠檬。他把拇指抠进皮带的一个环扣:“碧翠丝,你还好吗?”“你叫我碧翠丝?”“我是想试试。”他笑了笑,“还不坏吧?”“也许在特殊一点的场合是吧,比如新生训练,选派大典……”我顿了下。本想一口气说出更多的节日,可那些日子只有无私派才会庆祝。我想无畏派也有他们自己的节日,只是我一无所知。而且这时候还搞什么庆祝活动,想想都觉得荒谬,我也就没再说下去。“那就说定了。”他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,“翠丝,说真的,你还好吗?”经历了这么多事,这样问是很自然的。只是当他真的问起,我还是觉得不自在,总怕他会看透我的心。我还没跟他说威尔的事情。我想告诉他,却不知道怎么开口。单是想一下要把那些话大声说出口,我就感觉满心沉重,好像重到能把地板砸个洞。“我……”我摇了又摇头,“老四,我不知道。我很清醒。我……”头还在不停地摇着。他的手轻轻滑过我的脸颊,一根手指勾在我耳后。然后他低下头来吻我,一阵暖暖的刺痛感传遍全身。我伸出双手抱住他的胳膊,久久地抱着他不放。当他触碰着我,我胸口和腹部那空荡荡的感觉便不再那么明显。我不是非要告诉他的。我可以试着遗忘——他能帮我忘掉。“我明白。”他说,“抱歉,我多嘴了。”有一瞬间,我能想到的只有:你怎么可能明白呢?可他表情里的某些东西提醒我,他的确明白失去的感受。他年幼时就失去了母亲。我不记得她是怎么死的,只是参加过她的葬礼。忽然间,我记起他一双小手握紧客厅窗帘的样子,当时他大概九岁,穿着一身灰衣裳,眼睛紧闭着。这画面一闪而过,或许只是我的想象罢了,并不是记忆。“准备一下吧。”说着他放开了我。女浴室与我的房间只有两门之隔。地板是深褐色的瓷砖,淋浴间以木板隔开,每个隔间门口挂着塑料浴帘。后墙上写着一行大字:“注意:为节约用水,洗澡时间不能超过五分钟。”水流很冷,所以就算能多洗几分钟我也不想,只是用左手快速地冲洗了下,右手垂在一边。托比亚斯给我的止痛药还真是管用——肩上的痛感消退了不少,只剩些许隐痛。走出浴室回到房间,看到我的床上摆着一摞衣服,有友好派红色、黄色的衣服,也有无私派的灰色衣服。这几种颜色放在一起还真是稀罕事。如果我没猜错,衣服应该是无私者放在这里的。也只有他们才会这么做。我穿上一条深红色牛仔裤,裤腿太长,挽了三次才算合适——又套上一件大好几号的灰色上衣,衣袖很长,连我的指尖都遮住了,只好把袖子也挽了起来。右手每动一下都会痛,我尽量让动作小心、缓慢。随着一阵敲门声,苏珊那柔柔的声音响起:“碧翠丝,你在吗?”我为她开门。她端着一盘食物,进来放在床上。我在她脸上搜寻悲痛的迹象——她的父亲,无私派领导之一,已在攻击中遇害。可我只看到我的旧派别那特有的平静果决。“抱歉,衣服不合身。”她说,“如果友好派允许我们留下来的话,一定可以帮你找到合适的衣服。”“这样就很好了。谢谢。”“我听说你受了枪伤。要我帮你梳头发吗?还是系鞋带?”本想谢绝她的好意,可我现在这样子的确需要人帮忙。“好的,谢谢你。”我在镜子前的凳子上坐下,苏珊站在我身后,她的眼睛训练有素地专注于手头的事,没去看镜子里的自己。她拿梳子替我梳着头发,眼睛始终没有抬起来过,一下也没有。她也没问我肩伤的事,没问我是怎么中枪的,也没问我去无畏派基地终止情境模拟这一路上遇到了什么。要是我能把她一层层剥开来,从肉体到灵魂,她肯定都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无私者。“你见到罗伯特了吗?”我问。当初我选择无畏派的时候,她的哥哥罗伯特选择了友好派,所以他就在辖区某处。不知道他们两人见面是否像我和迦勒重逢时那般。“昨晚见了一下。”她道,“我想给他留点空间。我为无私派默哀,他为友好派祈祷。不管怎样,能再见到他真好。”我听出她语气里的决绝,明白她在告诉我这个话题到此为止了。“这时候发生这种事真是不幸,我们无私派的领导正准备要做些伟大的事呢。”她说。“真的吗?什么事?”“不清楚。”苏珊说着脸红起来,“我只知道有大的变化在酝酿之中。我也不是有意那么好奇,只是无意中发现的。”“就算你真有好奇心,我也不会怪你啊。”她点点头,继续帮我梳头发。我却不由得想无私派领导——包括我父亲在内——到底在着手什么大事?然而,不管他们在做什么,苏珊假定他们所做的事是“伟大的”,我对这点惊讶不已。真希望自己还能再相信别人。我甚至不知道我到底有没有过那样的信任。“无畏者喜欢披着头发,对吗?”她说。“有时候是。你会编辫子吗?”于是她用灵巧的手指把我的头发分成几股,娴熟地编成一个辫子,辫尾擦及腰间。我目不转睛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,等她编完。辫子编好,我道了声谢,她带着一抹微笑离开,随手带上了身后的门。我依旧盯着镜子看,可看不见自己。我仍能感受到她的手轻拂过我的脖子,那感觉就像母亲的手指——在我跟她一起度过的最后一个早晨,她就是这样轻柔地帮我梳起发髻。我的眼里溢满了泪水,我坐在凳子上身体前后摇晃,想把这段记忆从脑海中赶走。我很怕一开始哭,就会停不下来,直到哭干泪水。梳妆台上摆着一个针线包,里面装着红黄两色的线,还有一把剪刀。心情平静下来,我解开辫子,又重新梳了一遍头发。我把头发从中间分开,尽量分得又直又顺,拿起剪刀沿着下巴边缘剪下去。她已不在人世,一切都不一样了,我又怎能忍受一如从前的模样?我做不到。我比着自己下巴颏的轮廓,尽量剪得整齐些。最棘手的是后面的头发,我看不到,只好凭感觉来剪,尽力而为吧。一缕缕的金发落在地上,在我身边围成一个半圆。转身离去前,我没再看镜子里的自己。之后,托比亚斯和迦勒来找我的时候,两人都盯着我看,好像我不是他们昨天所认识的那个人。“你把头发剪了。”迦勒眉毛挑得老高。在震惊之余还能理清事实,他真不愧是个博学派啊。他头顶一侧的头发翘着,肯定是睡觉时压的,眼睛里布满红血丝。“是啊,长头发……太热了。”我应道。“有道理。”我们三人一起沿着走廊走,脚下的木地板咯吱作响。我想念自己的脚步声在无畏派基地中回荡,想念地下沁凉的空气。最让我想念的,还是过去几周所经历的大大小小的恐惧,比起此刻的恐惧,它们都显得那么渺小。我们走出大楼,热气迎面扑来,像一只捂在脸上的枕头,令人窒息。空气中有绿叶的味道,是那种一片叶子被撕成两半时散发出的味道。“大家都知道你是马库斯的儿子吗?我是说,无私派的人。”迦勒问。“据我所知并非如此。”托比亚斯看了迦勒一眼,“你不跟其他人提的话,我会很感激。”“我也没必要提这茬。有眼的人自己都能看得出来。”迦勒冲他皱了皱眉,“对了,你到底多大?”“十八。”“你不觉得跟我妹妹在一起,你有点太大了?”托比亚斯很短促地笑了一声:“她已经不是你妹妹了。”“行了,你们俩。”我说。前面是一群身着黄衣的人,他们正朝着一栋低矮宽敞的全玻璃式房子走去。玻璃上反射出的强光刺痛了我的眼睛,我慌忙抬手挡住脸,继续往前走。这房子的门全敞开着。在这间圆形的温室周遭的水槽或小型水池里,种植着各种树以及其他植物;绕着温室四周摆着好几十台风扇,可它们不过是把热气吹来吹去,所以没多久我就满身大汗。前方的人群逐渐稀疏,我能看清屋里其他地方了,这些便全部抛诸脑后。一棵大树赫然立在屋子正中央,枝干蜿蜒伸开,几乎盖住了整个温室,树根盘旋凸起,交织成错综复杂的树皮网。在这些树根之间,我看见的不是泥土,而是水,还有金属棒固定着树根。我也不该大惊小怪——友好派毕生都投身于这样的农业创新,当然,也有博学派的科技协助。约翰娜•瑞斯站在交错的树根上,头发垂下,遮住了带疤的那半边脸。我在“派别历史课”中学过,友好派没有正式的官方首领——所有的事他们都投票决定,投票结果往往趋近一致。他们几乎就像是同一心智的不同部分。而约翰娜只不过是他们的发言人。友好派的人席地而坐,大多盘着腿,一群一群地围坐在一起,恍如盘结的树根。无私者紧密地坐成几排,就在距我左边几米远的地方。我的目光在这些人中间搜寻了几秒,才醒悟过来:我是在寻找我的父母。我艰难地咽了下口水,设法忘记此事。托比亚斯扶着我的腰,带我走向会议场边缘,来到无私者身后。还没坐下,他就把嘴凑在我耳边说:“我喜欢你这新发型。”我挤出一丝笑容,靠着他坐下来,手臂贴着他的手臂。约翰娜举起手,低下头。还没等我换口气,屋里所有的交谈声瞬间停止。周围所有的友好者都静坐着,有人闭上眼睛,有人嘴里念念有词,但我听不清,有人眼睛盯着远处某点。每一秒都是煎熬。等约翰娜抬起头时,我已筋疲力尽。“今天,有个紧急问题亟须我们解决:在这种冲突的时刻,作为一个追求和睦的派别,友好派应怎么做?”屋里所有的友好者都转向旁边的人,讨论起来。“他们这样能解决什么问题呢?”我说。周遭喋喋不休的讨论声就这样继续着。“他们不注重效率,”托比亚斯说,“他们在乎的是达成一致。仔细瞧着。”不远处两个穿黄色衣服的女人站起来,加入了一个男子三人组的讨论;一个小伙子挪了挪位置,让他那一组并入了旁边的小组,变成一个圆圈。就这样,慢慢地,整个房间里的小组都在扩张增大,但讨论的声音越来越小,后来只剩下三四种不同的声音。我只零星听到几个词儿:“和平……无畏派……博学派……避险屋……参与……”“太诡异了。”我说。“我倒觉得很好啊。”托比亚斯和我唱反调。我瞪了他一眼。“怎么了?”他微微笑了下,“每个人在政府中都扮演平等的角色,承担相等的责任,这让他们同样用心,也让他们更友好宽容。我觉得这很好啊。”“我认为这种模式难以成立。”我反驳道,“当然,友好派这样做完全行得通。万一不是人人都喜欢弹弹班卓琴,种种庄稼呢,那会怎么样?万一有人做了坏事,单单讨论也解决不了问题,那会怎么样?”他耸了耸肩:“到时候就知道了。”终于,每个大组站出来一个人,小心翼翼地跨过杂乱的树根,朝约翰娜走去。我本以为他们要对我们这些人说点什么,但他们又跟约翰娜及其他发言人围在一起小声讨论起来。我心里生出一种感觉:永远不可能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了。“他们不会让我们为自己辩护的,对不对?”我问托比亚斯。“估计是。”他说。我们完了。围着约翰娜的人轮流发表意见后都坐回原位,留她一人在屋子中央。她双手交握在身前,侧身对着我们的方向。她如果撵我们走,我们又有什么去路呢?难道要回危机四伏的市里?“自有记忆以来,我们与博学派都建有亲密的伙伴关系,我们相互依附才能共生,我们向来互助合作。”约翰娜开口说话了,“但在过去,我们与无私派关系也非常紧密,而在此时收回伸出已久的友谊之手,我们友好者认为这样也不正确。”她的声音如蜂蜜般甜美,说话的方式也如蜂蜜般,缓缓地,轻轻地。我抬起手背擦了擦发际线上的汗珠。“我们认为,唯一能不与任何一派绝交的方法就是保持中立,不参与任何冲突。尽管我们欢迎你们的到来,但这的确把事态搞复杂了。”终于要宣判了,我心想。“因此,我们达成了决议。我们要将友好派总部设为所有派别的避险屋。当然,这是有先决条件的。首先,辖区内不允许出现任何形式的武器;其次,只要发生严重冲突,不论是言语上的还是肢体上的,我们会请相关人士离开此地;再次,任何人不准以任何形式讨论刚过去的冲突,私下讨论也不允许;最后,所有人必须参与劳动,为我们的环境做贡献。我们会将这个结论尽快告知博学派、诚实派,以及无畏派。”她的目光飘向我和托比亚斯,停留在我们身上。“当且仅当遵守我们定下的条件时,欢迎你们也留下。”我想起了藏在床垫下的枪,想起我和皮特,以及托比亚斯跟马库斯之间紧张的关系,顿觉口干舌燥。我真不怎么擅长避免冲突。“看来我们在这里待不了太久了。”我低声对托比亚斯说。片刻之前,他还带着一丝微笑,此刻微笑已从嘴角消失,眉头皱起:“没错,不会太久。”第三章 无私派的秘密那天晚上,回到自己房间,我伸手到床垫下面摸了摸,看枪还在没在。手指碰到扳机,喉咙突然如过敏般发紧难受。我慌忙缩回手,跪在床边,大口大口地喘气,直到那种感觉逐渐退去。你这是怎么了?我摇摇头。振作起来。那种整理心绪的感受,就像用一根鞋带把全身散落的各部分穿起来,拉紧。虽然我还是觉得呼吸困难,但至少不再虚弱。有什么动静从我视线边缘一闪而过,我急忙从正对着苹果园的窗子望出去。只见约翰娜•瑞斯和马库斯•伊顿并排走着,在香草园停下来,从薄荷上往下摘叶子。我还没来得及弄明白为什么要跟踪他们,就已经跑出房间了。我飞快地跑过大楼,以免跟丢了他们。一过大楼,我就更得小心了,蹑手蹑脚地走着。我绕着温室的远端走,一看见马库斯和约翰娜的身影消失在一排树后,我便悄悄地溜到旁边那一排树后,希望枝叶能挡住我,以防他们中的任何一个转过头。“……让我困惑的是她为什么会选择在这个时机发动进攻?”约翰娜说,“是珍宁完成计划水到渠成了?还是有什么煽动事件?”透过分叉的树干,我看到马库斯的脸,他使劲抿着嘴,“嗯”了一声。“我想咱们可能永远蒙在鼓里了。”约翰娜挑了挑那条完好无损的眉毛,“对不对?”“是,很有可能。”约翰娜把手搭在马库斯胳膊上,转身面向他。我吓得僵在了那里,怕她一眼就看到我,可谢天谢地,她目光只盯在马库斯身上。我蹲了下来,朝着一棵比较粗的树爬过去,希望树干可以掩护我。树皮蹭得我的脊背痒痒的,但是我动也不敢动。“可你肯定知道。你知道她为什么发动攻击。虽然我不再是诚实派,但有人向我隐瞒真相,我仍然可以看得出。”“约翰娜,打探别人的隐私是一种自私的行为。”如果我是约翰娜,一定会厉声呵斥他这种言论。可约翰娜只是好声好气地说:“我们友好派仰赖我给他们提供建言,如果你知道什么至关重要的信息,那我必须也要知道,如此一来,我才能和他们分享。马库斯,我相信你了解这一点。”“我所知道的那些事,而你不知道,这是有原因的。很久以前,无私派受托保护一些敏感资料,珍宁攻击我们就是为了盗取这些资料。如果我稍有不慎,珍妮就会毁了它。抱歉,我只能告诉你这些。”“可是——”“不。”马库斯打断她的话,“这资料的重要程度超乎你的想象。这个城市的多数领导人为保护它免遭珍宁毒手,牺牲了自己的性命。我绝不会为了满足你自私的好奇心而危及它。”约翰娜沉默了片刻。周围一片黑暗,我几乎看不见自己的手。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苹果的气息,我大气不敢喘,生怕一不小心,就被他们发现。“抱歉。是不是我做了什么事,让你觉得我不可信赖?”“上次我就是太信任某个派别领导,透露了这些信息,结果我那些朋友全部遭到屠戮。我现在已经不相信任何人了。”马库斯回道。我忍不住探头张望,想看清树干周遭的情况。马库斯和约翰娜太专注于他们的谈话,没注意到我这边的动静。他们站得很近,却没有任何肢体接触,我从没见过马库斯这样疲惫,也从没见过约翰娜如此愤怒。但她的面色渐渐缓和下来,再一次摸了摸马库斯的胳膊,这次有些爱抚的意味。“为了和平,我们首先要有信任。”约翰娜开口了,“所以我希望你能改变心意。马库斯,要记住,我一直是你的朋友,在你身边没几个朋友的时候便是如此。”她靠过去在他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,随后走向果园的尽头。马库斯在原地站了片刻,显然有些震惊,接着朝辖区走去。过去这半小时听到的真相在我的脑海里翻腾,挥之不去。我原以为珍宁袭击无私派是为了夺权,但她这么做实际是为了盗取资料——只有无私派才知道的机密。一想起马库斯的话,我心中的烦扰就平息下来:这个城市的多数领导人冒着生命危险保护它。这其中,是否也包括我的父亲?我必须要搞清。到底是什么资料如此重要,值得无私者为它舍命,又引得博学派为它大开杀戒,我必须要查明。举手正要敲托比亚斯的房门,我停了下来,听了听屋里的声音。“不是,不是这样的。”托比亚斯笑着说。“什么叫‘不是这个样的’?我明明就是照你那样做的啊。”这是迦勒的声音。“没觉得。”“好吧,那你再来一次。”我推开门,托比亚斯坐在地上,一条腿伸平,正拿着黄油刀向对面的墙甩过去。刀插进他们摆在梳妆台上的一大块干奶酪,刀把朝外。站在一旁的迦勒,难以置信地看着,先是看看干奶酪,接着又转头看着我。“快跟我说他是无畏派的奇才。”迦勒说,“翠丝,你也能办到吗?”他气色比之前看起来好多了,眼睛里的红血丝消退了,又有了原来那种好奇的光芒,好像他对这个世界又重新燃起了兴趣。他棕色的头发乱蓬蓬的,衬衫的纽扣也扣错了。他就是这样,总有种漫不经心的帅气,大多数时候,他并不知道自己在别人眼中是什么样子。“用右手投的话应该可以。”我说,“但没错,老四的确是无畏派的奇才。那我能问问你们为什么往奶酪上扔刀子吗?”听到我喊“老四”,托比亚斯和我的眼神瞬间对上,可迦勒并不知道,一直以来,托比亚斯的绰号都是代表他惊人的才华。“迦勒来找我讨论些事情。”托比亚斯头倚在墙上,看着我说,“不知道怎么就说到扔飞刀上来了。”“常有的事。”说着,我脸上缓缓漾开了笑意。托比亚斯看起来一身轻松,头微微后仰,胳膊搭在膝盖上随意垂着。我们两个凝望着对方,久到有些过分。迦勒清了清嗓子。“好吧,我该回自己房间了。”他说着,眼光在托比亚斯和我之间扫来扫去,“我最近在读一本有关滤水系统的书,送我书的那个小孩用那种眼神看我,觉得我是疯了才会想看这种书。我觉得这书很可能是维修手册,不过内容还是挺有意思的。”他顿了一下,“抱歉,你们八成也觉得我是疯了。”“绝对不会。”托比亚斯假装真诚地说,“你也该读读那本维修手册,翠丝,听起来像你喜欢的类型。”“我可以借给你。”迦勒说。“以后再说吧。”我说。迦勒一把门带上,我就瞪了托比亚斯一眼。“多谢你啊。我做好耳朵生老茧的准备吧,他肯定会没完没了地给我讲滤水系统原理还有运作方式了。算了,比起他真正想跟我谈的事,我还是更喜欢这个。”“哦?关于什么?”托比亚斯皱起眉头,“复合养殖吗?”“复合什么?”“他们这里种植粮食的方式之一,你肯定没兴趣。”“说对了,我确实没兴趣。他来找你谈什么?”“你。无非是以大哥身份说的那种话。‘别乱搞我妹妹’,诸如此类的吧。”他站起身。“那你怎么跟他说的?”他朝我走过来。“我告诉他我们是怎么在一起的,就这么说起了飞刀。我还跟他说我不是在闹着玩儿。”听到这话,我觉得全身暖暖的。他双手环抱住我的臀部,轻轻地把我推在门上,嘴唇贴上我的唇。我不记得来这里的初衷。而且我也不在乎。我用没受伤的那条手臂抱着他,拉着他紧紧贴到我身上。我的手指慢慢摸索到他T恤的边角,手慢慢滑了进去,在他的腰上游走。他的身体是如此强壮。他双手紧紧搂着我的腰,再次亲吻我,这次更激烈。这一刻,他的气息,我的气息,他的身体,我的身体,我们如此贴近,已然合为一体再没分别。他往后退了下,也只离开了几厘米,可我连这几厘米的距离都觉得太远。“你来这里不是为了这个吧。”他说。“嗯。”“那你来是为了什么?”“管他呢。”我的手指穿过他的发丝,拉着他,让嘴唇再次向我的贴近。他并没有抗拒,过了几秒钟,他贴着我的脸含混地说:“翠丝,告诉我。”“好吧,好吧。”我闭上眼睛。他说得没错,我是来告诉他一件重要的事——我今天偷听到的对话。我们并肩坐在他床上,我便从头说起。我告诉他自己如何跟踪马库斯和约翰娜到果园去,讲起约翰娜对进攻时机的质疑,马库斯的回答以及他们之后的争执。一边说着,我还有意观察他的表情,却没读到一丝惊愕或好奇。只是每当我提及“马库斯”,他的嘴都痛苦地噘着。“说完了,你怎么看?”我问。“我觉得,马库斯只不过是想让自己显得更重要而已。”他小心地说道。这完全不是我期待的答案。“所以呢……什么意思?你认为他在胡说?”“或许珍宁确实想得到无私派独有的机密,可我觉得他夸大了这机密的重要性。他就是想让约翰娜以为他手上有她想要但他又不给的东西。”“我不……”我紧缩眉头,“我觉得不是你想的那样,他不像很能说谎的人。”“你没有我了解他,他很善于说谎。”他说得在理,我确实不了解马库斯的为人,更不用说跟他比。但直觉告诉我马库斯这次没有撒谎,而我一向很相信自己的直觉。“也许你说得对。可我们是不是也要搞清到底是怎么回事?为了保险起见?”“我倒觉得应付眼下的状况更重要。”托比亚斯说,“先回市里,探出那边的情况,想办法制服博学派,把这一切都解决了,再去查清楚马库斯所说的事。这样好吗?”我点点头。这计划听起来还不错——也算是比较巧妙的计划。只是我不相信他说的,我不认为向前推进比查明真相要更重。当我发现自己是分歧者……当我发现博学派计划攻打无私派……这些真相改变了一切。真相总能改变人的计划。要让托比亚斯去做他不想做的事恐怕很难,而在只有直觉没任何证据的情况下,要证明我的感觉是对的,更是难上加难。因此,我点头表示同意,但我的心意并没有改变。